题目:暴风眼作者:野象小姐

“来啦。”阿步看到栗子进门,咧开大白牙。他举着托盘从吧台走出来。三杯冰镇雪梨汁滋滋地滚着水珠。阿步手脚飞快,一个人能罩整间餐厅,调酒、点单、送餐,间隙功夫还能替栗子调整钢琴的软椅子。

今天是栗子上班的第11天。将包塞进吧台里侧,深呼吸,走过去。大家埋头吃饭,没有人注意这个静悄悄走向琴台的女孩。等第一个琴音响起,才陆续侧目。接着,动听的音符源源不断地流淌,氛围被音乐消融得动人。

阿步从第一天见栗子,就觉得她可爱。忙东忙西时,会抽空飞去赞许的眼神。闲下来,就趴在吧台,看她一动不动的侧脸。前一任钢琴手是位红头发女人,弹了好多年呢,中场休息时抽一根细细的烟,妩媚的身姿令人印象深刻。相较之下,栗子中规中矩。她弹得不坏,行云流水,奇怪的是这一切似乎与她无关。不投入,不享受,只是弹钢琴而已。

“中间可以休息一下。”老板踱步经过。他察觉这个新人每天从7点弹到10点,一刻不停。栗子浅笑,摇了摇头。

(一)

栗子家离得很近。经过阿伯清凉补铺子、长柄伞店、大吉芝士屋、熊可可坚果店、一个红绿灯,步行十分钟就到了。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,她出门前会抹樱桃红的唇彩,蹬细细的高跟鞋。这些对于十几岁的年纪还不擅长,被夸奖免不了露出慌张的笑意,笨拙得迷人。

这间小小的、旧旧的欧式餐厅,颇有些年头。栗子小时候透过玻璃,瞧见里头星辉璀璨,水晶灯折射出的光好像在下星星雨,人们脸庞泛着骄傲与愉悦。如今,奢华大饭店满大街都是,这家餐厅没有随之衰败,反倒衬出真正的格调。

二十多年了,曾经昂贵的价格渐渐亲民。周围的居民与它感情深厚,都是些熟悉的面孔,点上一盘炖鳕鱼,或红酒烧牛肉。老板像大庄园中的老管家,怀表、眼镜链、深色西服。有人托他推荐酒,他笑呵呵地迎。

餐厅,最主要的事是吃上热乎乎的饭。花样如何百出,说到底是予人温暖的地方。

“……近日,受西太平洋气压影响,台风“美杜莎”将登陆南部沿海地区,目前强度不明。请居民做好防范措施……”餐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。

滨海小城的夏季,从四月开始,到十一月末才结束,长得离谱。好在居民都习惯了湿漉漉与热哄哄交织的不安。空气中时常浮动着花香,从餐厅窗口望出去,海鸥在宝蓝色天际俯冲,这画面美好,又出奇的乏味。

“最近有台风。”栗子来早了。

“那要抓牢我哦。”阿步一本正经。

“你那么瘦,更容易被吹走吧。”

栗子蹲下来跟阿步的弟弟玩。小男孩七岁,叫小咕噜,睫毛特别长,粉嘟嘟的萌脸,总是不言不语。阿步经常带他来店里,大家忙起来,他就在角落玩拼图,或者自己跟自己下飞行棋。栗子来了以后,他多了一个娱乐项目,就是站在钢琴台边痴痴地发呆。

“咕噜先生,你有心事吗?”栗子歪头问他。

他扬着张奶气的脸,摆摆手,“弹琴不要说话。”

(二)

栗子喜欢一个客人,阿步知道。

他常常孤单单一个人来吃饭,穿立领风衣,一个阴郁的绅士,进门如同自带积雨云。目不斜视地走向走廊尽头,那是离钢琴台最远的座位。为什么阿步会知道?因为每次他一坐下,栗子就会弹EricClapton《WonderfulTonight》。次次如此。

可是男人很忙,他坐下后,会先点一杯Guinness黑啤,接下来不是约人谈事,就是埋头奋笔疾书,或者戴着耳机。

餐厅门把手旁立着高脚玻璃皿,鲜花是应季的,永远看不到它们凋零的样子。有时插着一大束百合,有时是玫瑰、桔梗花、马蹄莲。绛红地毯显得复古,墙上的巨幅油画来自莫奈的花园,仿真的。桌上的银烛台,早已磨出润润的光泽。每张桌子留着盏台灯,使得人们吃饭时,安全地隐在小团暖光中。

这是总有办法令人安心的餐厅。

“栗子,栗子”老板胖胖的,一路小跑过来,神秘地说,“五金店的二儿子,知道吗?他十分钟后求婚!快准备一首《费加罗的婚礼》……噢不不,《卡农》!”

小伙子噌地站起来,结巴地说打搅大家几分钟。大家停下刀叉,认真听着。他紧张地冒汗,讲不了完整的话。“第一次求婚,没什么经验……”此话一出,全场哄笑。栗子赶紧渐入《卡农》,缓缓流淌的乐曲悄悄蓄满情绪水池。大家变得神情动人,“加油哦!”

“傻孩子,求婚什么都不准备怎么行。”老板塞一支玫瑰到小咕噜手里,驱赶他送上前。小伙子单膝跪在尴尬的姑娘面前,“……我将一辈子对你好,拼命对你好。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
大家屏住呼吸,饭也没法好好吃了。

“我不稀罕你对我好。”

……所有在餐厅下跪的求婚,不都是喜剧收尾吗!

姑娘起身,“…但你要一辈子逗我笑。”

——真是跌宕起伏的神圣时刻。小伙子被玩坏,陡然大哭,抱起姑娘狠狠旋转。钢琴声欢快跟上,被浪漫感染,客人们旋即跳起舞来。

这天,那位风衣绅士也在,他是全场唯一一位不为所动的客人。

从这之后,栗子渐渐感到在弹钢琴的三个小时,对于自己只是谋生,对于流动的人群,是放松的、隆重的、幸福的时间。

肚子饿想要吃饭,天气凉想吃热饭,一个人累了想要安静地吃饭。——吃饭是能治愈人的,最温柔的药。

伤心了用暴饮暴食泄恨,老友重聚在边吃边聊时升温,工作最好不要在饭桌上聊但先交朋友总是可以的。——餐厅是人与人相遇无法拒绝的理由。

忙了一天总算能坐下好好吃口饭,抓住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,纪念日到了我们吃顿好的庆祝吧!——当人学会疼爱自己,珍视生活,不出意外地总是会从一顿饭开始。

餐厅像个小舞台,上演不同的人生剧幕。小朋友5岁生日,爸爸妈妈突然变出缤纷的气球与草莓慕斯蛋糕,栗子会弹奏《蝴蝶》;有人在机器人大赛中拿了奖,全场起身庆贺,高声齐喊,“干杯!”,就来一首《贝古依奈的出发》……

“看看她,现在才开始像一个真正的钢琴手。”老板斜倚在吧台前。阿步原本伏着,呆呆地盯着栗子,被他打断。栗子散落的刘海,樱桃红的嘴角,跟着节奏点地的细鞋跟,一切都美妙。他懊恼地抓抓头,“可是她为什么要连弹三小时,多累啊。”

“有天分的人都有怪癖。”老板摸摸圆肚子,“你呢?暑假一结束就走啦?”

阿步是大三学生,在东城一所不怎么样的大学念机械学。今年想在假期尾巴上与几个好兄弟去趟沙漠。

“对于海边的孩子,沙漠的确很酷。”老板点头。

(三)

很晚了,栗子结束工作,在教小咕噜弹琴。她捏着他的食指,逐个按着黑白键,教他辨认。他手指胖胖小小的,但是很灵活。

“走吧!假装痴迷艺术的小伙子。”阿步用摩托车头盔敲小咕噜的脑袋,对栗子说,“要不载你回去?”

阿步开得很慢,小咕噜被夹在中间怒目圆瞪。

“为什么你弹琴不休息,一直一直弹?我跟老板都很好奇。”

“紧张,我很紧张啊。”栗子不好意思地说。小时候栗子家里穷,妈妈一天要打三份工,没空管她。她就自己跑去对门邻居家玩,那是一个音乐老师,教学生弹钢琴、拉小提琴、还有笛子。她最喜欢看老师弹钢琴,学得也快。有一次,老师让她坐过来,她不看乐谱,自然而然就弹了一首《一闪一闪亮晶晶》。

“和我一样噢。”小咕噜插话。

“你今天弹了一闪一闪亮晶晶?!我怎么没听到!”阿步扭头。

“哈哈哈,你在后厨房嘛。小咕噜很有天分,我要好好培养他。”栗子笑着挤挤小咕噜鼓嘟嘟的脸蛋,继续说,“因为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嘛,弹了这么多年,每次上台都超紧张。”

“我看出来了。”

“不会吧。”

栗子上台前深呼吸,两眼放空,目光呆滞,那种不自信的模样,阿步看得一清二楚。“中断的话,弹钢琴的武功会尽废吗?”

“走开啦。我也不知道……一旦第一个音符响起,我就不受控制必须一直弹下去。我受不了餐厅突然安静,那种时刻会让我不安。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下‘冷场’,天哪,我没办法开启下半场。”

奇怪的艺术家。阿步仍然觉得栗子超级可爱。深夜的海岸小城,风是咸咸的海鲜味,远处有浪潮交错更迭的声音。

(四)

次日,等栗子上班,阿步递给她一杯喝的。正渴呢,灌了几大口。过了几分钟,栗子有些微醺。站得稳、脑子明、无重影,只是在空白的情绪中徒添了一些欢快的气泡。

“哈哈,什么东西?”

“mojito甜酒。”

“干嘛呀?”

“不是挺怂的吗?帮你克服一下。”

栗子哈哈大笑。阿步见她酒量差,上来扶她。

就这样,每个傍晚,栗子来餐厅,都会得到一杯阿步调的mojito酒。冰块上下浮动,清爽的酒咕嘟着气泡,在薄荷叶边环绕。这方法对栗子是有效的,她放松许多。而栗子也像公主一般,被阿步牵着走向琴台,仿佛一场隆重的“开幕仪式”。

餐厅又响起《WonderfulTonight》,阿步朝斜角望去,不出所料,栗子的梦中情人又来了。

“你好,一杯Guinness……”

“一杯Guinness黑啤,一份地中海鱿鱼,炸薯圈,甜点最后上。”每次他点的东西都不变,阿步已熟记在心。

“好,谢谢。”那人微笑颔首。

“他有一双深棕色眼睛,挺礼貌的,但也显得有些冷酷。随身带一支德国钢笔,牛皮本……”

“还有呢?”栗子托着腮帮子听阿步描述。此刻是半夜11点,她下班了,店里也接近打烊。许多时候,人们正在跳舞、举杯、庆祝,而风衣绅士从不参与,吃完就匆匆离开。栗子一直记得他在欢愉的人群背后,默默吃饭的样子。这个世界怎么有这么多心事重重的人呢。

“搞不懂,天气这么热,他为什么穿风衣啊!”

“也许他办公室冷气太足。”

“栗子,为什么你不试着中途休息,趁他没离开,去跟他喝一杯?”阿步喜欢这个女孩,但也希望她能勇敢一些,让自己快乐。

“我做不到。”

(五)

“今日‘美杜莎’台风正式登陆,东南部地区大到暴雨……”

预告了这么久,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今天大家吃饭时都在聊前年大暴雨以后的灾难。按理说,沿海城市常常需要应付台风,可是由于管道疏通工程不是特别好,常常会淤积,停在路边的车一夜之间淹掉一半。

好消息是,暴雨将风衣男人阻滞在了餐厅。

他没带伞。时间很晚了,出租车难叫,他毫无办法地站在屋檐下等。栗子结束当天最后一个音符,终于有勇气走过去。

“嗨,经常来这里吃饭吗?”栗子感到嘴唇在发抖。

他转过脸,比栗子高一个头,果然有一双好看的深棕色眼睛。“是的公司离得很近。”风衣肩膀打湿了,露出灰色衬衫的整洁的领子。

“你……喜欢我弹的曲子吗?”

“嗯?对不起,你是做什么的?”

栗子有些尴尬,千辛万苦鼓起的勇气一秒钟漏瘪了。“我,我是这家餐厅弹钢琴的。”

对方歉疚地说,“抱歉,我没留意。明天我来听一下可以吗?不过,雨下得这么大,你带伞了吗?”

栗子茫然地看他。

“我的意思是,不着急回家,一起喝一杯吧?”

阿步透过门玻璃,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。低下头默默擦着桌子。小咕噜咂咂嘴,“你喜欢栗子姐姐?要我帮你吗?”

“小鬼,”阿步瞪他,“暑假快完了,明天我就辞职。你别想再假借学钢琴,跟她亲密接触。”

(六)

新的一天,栗子来店里发现阿步不在了。老板说他快开学了,想赶在这之前和去沙漠玩。

“怎么也不打声招呼。”栗子默默嘀咕着。没了mojito甜酒,没了阿步牵她,弹钢琴变得寡淡了许多。她也需要重新深呼吸,让自己镇定。窗外微微放晴,昨天被暴雨猛烈攻击的街道、路灯、屋檐更狼藉,但也更鲜亮了。

弹到一半,目光越过人群,栗子看到阿步正在门外与老板告别。

“喂真不够意思。”

阿步已经跨上摩托车,回头看,是冲出来的栗子。“你……哈哈,昨天约会还愉快吗?”

“一个没有耐心等我弹完钢琴的人,也许不值得我等待。”

“好文绉绉。”阿步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,咧开大白牙笑了。栗子微笑的嘴巴,像一颗阳光下的樱桃。他突然想到什么,“你中途跑出来可以吗?不是说不能中断吗?……已经克服啦?”

栗子朝里指了指。

小咕噜坐在软椅子上,脚悬在半空中,有模有样。他在弹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。抬眼望哥哥,一副“我就说过我会帮你啦”的傲慢表情。

END

暴风雨破坏力极强,摧毁村庄,席卷海岸。可是它的中心却永远微风或静风。那个地方叫“台风眼”。

女孩的心,遇到对的人,才会放他进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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